“吹白玉笛,作《惊鸿舞》,一座光辉”的你,如一朵玲珑剔透的雪里梅花含着脉脉馨香,透过历史的重重尘烟,涉过时光的沧海桑田,丝丝缕缕幽微入怀……
你与她同样的国色天香、倾国倾城,一样的“回眸一笑百媚生,六宫粉黛无颜色”。你们同擅音律,你更禀才情。纵然如今她位列古代四大美女之一,美名远胜于你,但我从未如此认为。梅有高洁之姿,兰有幽寂之态,竹有清雅之感,菊有傲然之气。谁又能说何者最美!美在形在韵,更在刹那间芳华乍现。只是岁月流转让你犯了一个错,一个不可饶恕的错——先她于十九年遇到他!
这是你唯一的错,但却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。这个错,于任何一个女人而言,都是致命。于生活在宫中的女人,更甚!“红颜弹指老,未老恩先断”,时也命也运也!你偏偏就是生活在宫中的女人。凭它如何清丽绝世,也在十九年朝夕相守的流光里消弭殆尽。
三十多岁得女,你是他的掌上珠。词曲歌舞,琴棋书画,秀才出身的儒医父亲亲力亲为。九岁能吟《周南》《召南》,你说“吾虽女子,当以此为志”。虽非男儿之身,闻听此言父亲亦是欣慰,为你取名“采萍”。
不知你是不是梅花花神转世,不然怎会那么钟情梅花。如痴如醉,一生不改。宠溺你的父亲,不惜重金,遍寻各种梅树,房前屋后皆成林。不知是不是梅的高雅娴静沐浴了你,年将及笄,淡妆素服,清爽宜人。如含苞待放的梅花一朵,暗香悠远天际流。江家女儿的美名四野遍知,此女只应天上有,不知终会落谁家!人人都在心中暗暗揣测。
即是绝色,除了天家凡俗人家自是难留。当今天子风流,人尽皆知。大明宫中嫔妃四万之多,各个浓妆艳抹,盛装华服,皆为讨他欢心。
可他对你情有独钟。知你喜欢梅花,便命人在你宫中植满各式梅树,苑中楼台赐名“梅阁”,花间小亭赐名“梅亭”,府吏争相进献梅花,各地驿马往来不绝。你是东宫正一品皇妃,但他更愿意称你为“梅妃”,更在情之所至时呼你为“梅精”。
你宫里的一切都与梅有关,皆是他之功。白雪纷飞红梅怒放的时节,最美!你与他徘徊其间,花酒作陪,广舞长袖,悠然忘我。你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梅花,更从来没有问过他,聪慧如你,自然知道,你在他心里的时候,你的喜好便是他的喜好,不论对错,你皆是对的。除非将来有另一个人住进他的心里,那么,你的喜好便不再举足轻重,你的对错便皆是错。你心中祈愿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,但更知道那一天一定会到来,宫里的女人这么多,一年又一年,年年都可以看到新的面孔,年年都是花一样的娇艳欲滴。但至于哪一天谁又知道呢?君心难测,帝王的心思,男人的心思!不想也罢!
许是生于悬壶济世的医道世家,你心中似总有一份悲悯天生。即使盛宠已极,你也从没有排挤过其她嫔妃。亦如你挚爱的梅花般超然尘外。先天就不具备攻击性,不屑也是不耻。
梅虽然种植在你的宫苑里,但每年最早发现梅花绽放的却总是他。但今年红梅花开是侍女急慌慌跑来告知你的,你也没有如往年一样,收到高力士送来的最早绽放的那支梅花。往年他的细致入微多让你感动,今年他的视若无睹就多让你伤怀,而且双倍。你知道,或许偶或让你担忧的那一天真的已经近在眼前!果然,两天后贴身侍女近你耳侧密语,皇帝给寿王另择贤妃,寿王妃更名太真娘子,自愿去往宗庙为太后祈福……一切来的那么突然,却又理所当然的顺其自然。仿佛那个女人只是普通待选的秀女,不是他的儿媳,更不是他过世宠妃的儿媳。早在年底合宫宴饮,你看到他看寿王妃时驻足迷离的眼神,想到他后来和你在一起时总是魂不守舍的模样,忆起之前他一直追随着你不舍须臾偏移的目光,你便知自己一直担忧的那天或许早已经来了,你还是后知后觉。
慧颖如你,便明白自此你与他的所有都将成为过往,曾经所有的柔情蜜意都将成为了无生趣。
你断然决然割弃这情缘,义无反顾、不留退路。可即便你主动避让、退居,她于你仍然耿耿于怀。纵然“三千宠爱在一身”,她对你依然心存忌惮,视你为眼中钉。因你月貌风情,惊鸿翩翩惹君怜。“贵妃醉酒”,坊间美谈。却不知成全这美谈的人却是你。他为和你幽会失信与她的百花亭之约,她情怀万种难自遣,酒入愁肠春情炽,三杯入口便添七分醉意。她也心中嫉恨口不择言第一次被他遣送回娘家……不是你不如她,只是比她更清高。而清高以致不屑的唯一理由,我觉得便是你胜于她,或才或貌或情。
所以你置身事外,冷眼旁观。你更心明如镜,洞若观火。他们的情义远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纯瑕,亦如曾经的你曾经想象的一样。世间之至情本就凤毛麟角,愈是出众的女子愈是他们诗酒雅兴的玩物。他的宠爱,只不过是一个王者富足无聊生活的点缀和消遣,你们通是他的点缀,给你们的无上荣光也不过是他为了更好的消娱自身的生活。你再明白不过了!即使正值她盛宠,他也还是忍不住寂寥,密遣小太监邀你相约,偷偷赐你珍珠……不是他对你的情义有多缅怀不舍,而是这种偷偷摸摸的情致游戏太过刺激。你默然冷静的审视着这个曾经以为会一生相伴的男人,心中悲切丛生,为昔时错付的倾心真心痴心。这悲切就像水中杂乱顽强的野草,痴缠纠结成一团窝在心口,心里发堵却无可奈何。现在,你只为自己不值。纵然他贵为帝王,那又如何,又奈你心如何?以致你不自觉的便把这不屑诉诸笔墨“长门自是无梳洗,何必珍珠慰寂寥”?
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,她胜了!但这绝不是貌与貌的较量,而是时间与时间的对弈。任何美貌在时间面前都是那么不堪一击,不值一提。十九年,足以让最美的颜残败在青春的浪漫云光里。
纵然她任性、骄狂、妒悍不逊,不宣而闯宫,但他对她仍然无计可施,谁让此时的她是他心尖上的人呢!自然有这个资本。世人皆知“一骑红尘妃子笑,无人知是荔枝来”,却不知曾经也是梅树至你宫门的盛况。同样的戏码,换了不同的人、不同的物件,仅此而已罢。四方驿马络绎不绝送来的不再是梅,而是岭南佳果。她玉指翻转,轻启微剥,晶莹润满的果肉便送至他的唇前!他龙颜大悦,赶忙接住吮如口中,赞不绝口!享尽人间富贵,尝尽人间百味花甲之年的他,却似乎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!他和武云儿在一起的时候,喜欢的是她喜欢的琵琶,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,喜欢的是你喜欢的梅花,他和她一起的时候,喜欢的又是她喜欢的荔枝……“名花倾国两相欢,长使君王带笑看”,或许,活色生香的温香暖玉才是他的最爱。盛宠无极限,大诗人不仅口吐锦绣,看问题也是透彻至极。
但或许有一天,她或许会输的更惨。聪慧让你多了一份先天的敏锐,危难时朝夕不离,荣登大位后被废弃冷宫的王皇后,为达成一己之私苦心经营却不得善终的武惠妃,朝夕陪伴十九年换来的不是惺惺相惜而是厌倦厌弃的你,都是前车之鉴!
“华清笙歌霓裳醉,贵妃把酒露浓笑”,华清池的暖阁里,云鬓花颜金步摇,驿马疾驰送达的荔枝仿佛还带着南方清晨特有的清露,他和她正在把酒言欢,饮的是江西高山上甘露酿制的“露浓笑”。据说此酒醇香芬芳,清而不淡,浓而不艳,入口绵远悠长,回味无穷。这样静美的日子,正值恩宠的她怎会想那许多的不相干。
可是男权社会的政治角逐里,政权更替亦如朝云暮雨般变幻无常。即使太平盛世,也难逃月盈则亏盛极而衰的轮回魔咒。“渔阳鼙鼓动地来,惊破霓裳羽衣曲”,惊慌失措狼狈而逃别无选择的他,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,只是一个逃难的手足无措的花甲老人。他连自己都庇护不了,又谈何她呢!“若逢山下鬼,环上系罗衣”。佛堂梨枝上的三尺白绫终结了他给她设的那个谎。那个让她沉迷其间迷失自己的谎,也终结了她的性命。只是不知,闭上眼睛的那刻,她是否已然明白,抑或至死都不明白,那时的她只有三十八岁。始乱于自欺欺人本该清修的佛堂,又终弃于千军万马逼迫下的佛堂,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天意的安排。
史书载他落荒遁走时不记得你的存在,我却认为即使他携你并走,你也是不愿的。身为帝王贵胄,他的人,你不得不与他人共享,但他的情,你从不想与他人共有。你宁愿白绫裹身,投井而死。她的到来,让你清醒于他的朝秦暮楚朝三暮四,早早便识破了他的谎,且不屑于自欺而迷失在他的谎。灵透如你,从未不清不楚,不明不白。
“一枝疏影素,独抗严霜冷。早晚散幽香,香飘十里长”,或许你真的就是梅花花神转世,只是偶或来至人间游历,,但雪埋艳骨香更幽,即使盛放也是选在“蕊寒香冷蝶难来”百花凋敝的寒冬时节,惊艳却从不争艳。
我始终不相信你败给了她。你只是败给了宿命的安排,败给了自己洁傲的心,败给了文豪白居易《长恨歌》的妙笔生花。